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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敬富／成功大學政治系教授

近日兩岸間興起了「祖國論」的熱議。起因於賴總統在今年國慶晚會中提及「中華人民共和國絕不可能成為中華民國人民的『祖國』」之論述，喚醒中文語境中有關祖輩世代和家園國度之關注。

古代先民由於社會經濟簡單，交通亦有所不便，從而窮盡一生，鮮少離開故土鄉里。而現代社會，或因求學，或為工作，離鄉背井往往成為大時代的產物。客居異鄉後，有人衣錦還鄉，榮歸故里；有人久居異域，在他鄉落地生根，開枝散葉。在華人社會圈中，尚有一種特殊現象，即故土雖在遠方，心卻繫於祖國。他們藉由炎黃子孫、中華兒女的身份認同，從群體歸屬感中增強自我信念。尤以不少中國移民或留學生在面臨外來歧視或價值衝突時，離岸愛國者、小粉紅、中華膠／中共膠就成為他們的民族或政治圖騰；地理上他們離開了故土中國，思想上卻與祖國一致，心態上也向官方看齊。

這些人已非舊時代傳統意義的離鄉背井，而是新時代網路語境下的「背井」離鄉，一種選擇揹（背）負著家鄉的舊井和舊思維，在異地過活。究竟這是愛國華僑的血緣和文化的中華膠？還是中共黨國意識形態行塑和宣傳下，另一種集體記憶與民族主義的中共膠？

現實生活中，「祖國」離岸愛國事例屢見不鮮。二○二三年八月，英國倫敦紅磚巷塗鴉牆事件，因某位中國留學生為凸顯西方殖民主義的虛假自由，先將牆上原先作品全部刷白後，另噴上中共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廿四字政治標語。同時間，前副總統賴清德訪巴拉圭並過境美國紐約及舊金山時，遭逢大批中國僑民抗議事件。二○二三年十二月，坐落於日本東京的中華西太后餐廳，因其店鋪門口自新冠疫情以來張貼禁止中國人及韓國人入內的告示，引發旅日華僑三番兩次抗議辱華，涉嫌種族歧視。二○二四年一月，英國倫敦聖潘克拉斯車站，一群旅英華人手持中共五星旗，身繫紅圍巾，拍片預錄祝賀中共祖國農曆新年快樂。得知他們入鏡了這位Youtuber兼鋼琴家的直播彈奏影片時，在立即要求刪除他們的畫面遭拒後，以中國的法律不允許他在車站錄影，同時指責他是種族主義者，揚言威脅提告。

過往移民者多在清廷和民初中國國力相對薄弱的背景下，為了逃避內憂外患之生存困境，被迫離鄉背井，飄洋過海尋找海外好生活。而中共政權自上世紀八○年代改革開放以來，經濟快速成長，總體國力顯著提升，在國際事務上積極擴展其影響力。於此背景，清中葉以降的中華民族苦難史、屈辱史、百年國恥，巧妙地在中共的內外宣傳、思想工作和愛國主義教育下，有意識地建構成是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「站起來了、富起來了、強起來了」的政治論述。

於是，中國崛起及其日益強大的國力，這種「厲害了，我的祖國」心態，令海外華人社群不僅同感祖國富強所帶來的民族自尊心和驕傲感，且帶有一種愛屋及烏般的想像，即有了強大祖國的保護，就能成為自己在他鄉異國遭遇種族歧視或不公平對待時的靠山。從而網路上常滋生這類的言論：「那些海外的漢奸和賣國賊，早就忘了自己的根」、「在外國生活的人要是不愛中國，就別再回來吃祖國的紅利」、「這些反華勢力處處抹黑中國，真是西方的走狗」、「你換哪國國籍也改變不了你身體裡流著中國人的血」、「身為華人就一定要支持中國」。

當愛國華僑懷著這種特殊的祖國情懷時，常會認同「中國夢」所代表之中華民族偉大復興，也每每成為離岸愛國者，時而捍衛中國的國家形象及其利益。然而，究竟這是種中華膠？中共膠？就其文義，「膠」一方面可意謂著一種基於共同的血緣、共享之語言、共有之習俗與傳統，像膠水般黏著成民族精神的扭帶（bond）；另一方面「膠」也可意涵著一種愚昧盲目的硬膠文化，思維固化，畫地為牢。特別是這種中共膠們，本質上就如同「揹」（井）離鄉般，固然地理環境上已經離開祖國，卻仍守著家鄉的那口井，觀之其所處的環境與世界。

遺憾的是，這些離岸愛國者，身處民主國家裡，享受言論自由和基本人權的同時，卻常無視、甚至支持中共為了祖國更為強大所行之各種對內、對外作為。特別表現在對內嚴控社會言論、打壓異議人士、壓制宗教、鎮壓少數民族、管制媒體、司法不獨立及數位監控；對外則是要求他國配合其政治立場，進行包括經濟脅迫、軍事恫嚇、外交孤立、貿易限制、網路攻擊、情報滲透等組合拳的手段，藉以修正或挑戰現行國際秩序，推動符合自身利益的全球議程。中共膠們則納以政治投名狀，賀以在東升西降的新時代，祖國儼然已能平視西方、平視世界了。

然而，不管是對於祖國懷有情感認同的「中華膠」，或是支持中國共產黨、對中國政府表忠的「中共膠」，都應理解到，所有華僑之所以能夠在海外抬得起頭，贏得敬重，這種民族虛榮絕對不是建立在中國牆內人民受苦受難，以及牆外他人受脅迫受威逼之上的，而是祖國能尊重且融入世界的普世價值，成為經濟開放、社會包容和文化多元的民主國家之林。